陶林:一个励志的故事

　　陶 林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来自我的一个高中同学。我的这位同学，是一个老板的儿子，目前是那种开得起保时捷卡宴、但开不起兰博基尼的那种富二代。他的父亲是那种我们生活中常见的小老板，并非巨商大贾，不过比工薪族有极大优越的那个级别的先富者吧。这位小老板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因为做运输行业挣了不少钱——那时候，管物流业还叫跑运输，我的这位同学的父亲当时自己已经有了一个运输车队，在浙江和江苏两地跑运输，从省城杭州到江苏各地。因此，他得以认识很多浙江老板，并在浙商圈子里还小有名气。

　　我的同学说，大概是1997年秋天的某一日，他的父亲接待了一位从杭州来的客人。他已是一个高中生，学习不咋地，多半要接父亲的班。他父亲谈那些不重要的生意也不回避他，有带着他学习的意思。父子两就一起接待了这位杭州来客。我同学说，看一样这位先生，绝对会记住他的，用现在话来说，可识别度很高。他长得很黑很瘦，个子不高，相貌清奇，完全没有生意人的派头。早先的电话里，已经得知客人此行的来历。大概是因为有共同的熟人推荐，得知我同学父亲生意很大、头脑很活，正在寻找投资机会，便抽空过来谈谈。说白了，客人是来招商引资的。

　　同学的父亲就细致地问客人，具体的项目是什么。客人介绍说是做电脑，万维网络方面的。随后，这位来客表现出了与其相貌不相称的健谈能力，跟主人畅谈世界潮流、电脑网络的未来之类。对于一个见过世面、不大不小的老板而言，这位客人富有煽动性的语调太熟悉不过了。老生意人就不用绕弯，直入主题，问他要了钱干嘛用。客人说，建一个线上交易的网站。他问客人要投多少钱。客人说十五万。我同学的父亲、这位颇为自负小老板听罢，就打了个哈哈，没再说啥。他开着新买的皇冠轿车，亲自拉着客人到海边痛快地玩一圈，好吃好喝好招待，绝不怠慢。但一天下来，他闭口不谈投资的事情。客人也知趣，欢欢喜喜却极其失望地走了。

　　那时候，十五万是一笔不大不小的钱，却足可以在杭州城非核心区买两套房子了。我同学的父亲不能说生意太小，太看重那十五万了，在那个时代，他就能做到上百万资金的来去，一次也亏损过几十万的——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他还算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商人。可是，对于这位客人的滔滔不绝，他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原因很简单，他觉得这些方案太过于异想天开了，拿着一个完全没有影的东西来说一通，就要这一笔不靠谱的投资。关于电脑，那时候，还处于586刚刚终了的时代，很多电脑还在用DOS指令操作和4.5寸软盘储存，WIN95还是刚上市的稀罕物（试问这些词汇今天还有哪个“90后”青年能懂）。这样的特种设备，可能一个县城也用不到一百台。我同学的父亲因此断定，这个先生要么是个不怎么高明的骗子，要么是太喜欢想入非非书生。总而言之，不是一个既能忽悠又能干点名堂的生意人。如果就这么掏出十五万给他，就算投资失败了，甚至就被骗了，甚至连那种被人机关算尽的乐趣也没有。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匆匆来去的客人，一直被当成我同学父亲口中的一个笑谈。我同学也因此对之记忆犹新。后来，我同学念了大学，毕业了。他并没有接父亲的班，而是在家乡的小县城里做起了公务员。他父亲原本不错的运输生意，为新兴的物流业所替代，改行了，开开旅馆饭店，做固定资产的投资。日子过得不错，但早已失去了叱咤商场的那份豪迈。与此同时，我的这位公务员同学渐渐熟悉了一个叫做“淘宝”的网站，它的老板叫做马云。看到马云照片后，他惊呼：“就是这家伙，我在97年就认识他了，他找我爸借过十五万！”这句话他说过好多次，以至于同学圈里看到淘宝，就想起他的那种懊恼不已的口吻。

　　2014年9月，当马云在美国上市的消息成了全国瞩目的特大新闻。这位同学在同学聚会时，不禁又旧事重提，遥想起当年来。他还是那么一个感叹，如果他那过于自负到愚蠢的老爸，有那么一点点的先见之明，至少他可以妥妥地做一个以美元计家产的富二代了。他至今搞不懂，他父亲也明白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可以砸很多钱到现在看来毫无意义的投资上，却吝于拿个15万交给当年那位叫做马云的汉子。要知道，1999年，马云真正启动阿里巴巴时，不过是十八个人七拼八凑了50万元而已。老实说，有些年头里，被他这个纨绔儿子挥霍掉的钱都不止15万。更令他气愤的是，他的父亲已经顽固到根本不愿意记得起这件往事的地步了，或者，根本不肯承认那位客人就是马云。这件事充分地诠释那句世间的笑谈：“今天你对我爱理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如果”这个词之所以是很多人的痛点，就在于，“如果”这件事是根本不存在的。所有的成功都是一次性的，即便有相类似的，也只是类似而已，麦当劳根本不同于肯德基，波音公司与空客公司也是截然不同的。我之所以花如此大篇幅记录下这个充满悔意的故事，就是想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并没有让那么多的“如果”发生了。因为我们都知道，就在这个区区的“十五万”投资被拒绝了的两年后，马云先生就从日本商人孙正义那里陆续获得了八千万美元的投资，从而成就了今天的阿里巴巴传奇和软银投资的传奇。

　　最近，素有“中国博客教父”之誉的方兴东博士出版了他的新书《阿里巴巴正传》（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从正面描写这家当今世界上最为神奇的公司的成长历程。方博士是互联网界纯正的知识分子，互联网思维的思想者、开拓者、先驱者，也是马云先生的朋友，由他写作这部阿里巴巴传自然最合适不过，可信度非常高。尽管出版公司把这部书当做励志故事在推广，可是方兴东博士的理工科思维、以及作为互联网专家的严谨态度，让这部书充满了迷人的大数据，真实地展示了一个超级公司的成长历程，完全可以作为商业范本教科书来阅读。

　　正是因为方兴东先生是一位知行合一的互联网专家，他对互联网世界的运行和发展，要好于大部分写商业、经管故事的泛泛研究者。也正因为他与马云先生的熟识，才会在本书的序言里记录下马云对京东的真实评述，由此也引发出了巨大争议。与1997年、我同学的父亲做出判断所面临的情况不同的是，在今天，看到阿里巴巴和马云的成功是非常容易的事情，是举国上下妇孺皆知的事。当年的投资权衡和不以为然，到今天变成了一种巨大的反讽。如果（又是一个不可企及的“如果”）方兴东先生的这部《阿里巴巴正传》能够穿越到当年我同学父亲的手里，我想，他会毫不犹豫豁上全部身价，甚至把房子和车卖了，也要跟着马云干，绝不会留给孙正义一点机会。没办法，面对无穷的未知和商机，这种不确定性就是时间和机会的魅力所在。

　　有关马云和阿里巴巴成功的秘诀，根本不需要翻遍太多的经管秘籍，一切都蕴含在经济学始祖亚当·斯密那部《国富论》当中。蕴含在政治经济学教科书那句老掉牙的话里，一切都是市场这个无形的手。只要坚持做正确的事情，紧随着这只看不见的手，帮助十多年前苦苦寻求投资的汉子马云迅速地获得了他想要的资本，并获得他应得的巨大回报。这句话可能是句漂亮的废话，但绝对贴近着事实的真相。

　　在《阿里巴巴正传》一书中，出生于浙江义乌的方兴东先生着重提出了马云似乎与浙商的格格不入。实际上，马云和浙商的割裂和对立显然不是绝对的。不仅不是如此，他还简直堪称是传统浙商最佳的互联网版。在国家的改革开放之初，诸如汽车、商品房、奢侈品之类的大宗消费品对于国人还像月亮那样遥不可及。全国各地最为繁荣的，是小商品市场。浙商们的崛起，大多由于那些不起眼的小商品挖出的第一桶金。所谓的票证大王、拉链大王、打火机大王等等，无一不是起步于此。缺乏密集国有资本投资的浙江商业，通过最踏实的勤劳，造就那一时代的传奇。至于后来震动全国的温州炒房团，不过是资本剩余的投机罢了。阿里巴巴和淘宝网的核心，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网站，并且是马云最初提出的设想中那个能够实现无限量自由交易的网站。靠着大量的交易，阿里巴巴公司实现了盈利与增长。作为淘宝用户，我相信大多数人最初对之的体验是糟糕的。因为大量的诈骗和假冒伪劣商品存在其中（我相信至今也未完全杜绝），正如人生第一笔线上交易产生于淘宝，可能人生的第一次受骗，也在其中。这没关系，只要马云心目中那些完善交易的构架一点点完善，一点点添加，方向正确的淘宝，就能走得很远，成长得很大。说到底，马云这位相貌清奇的先生并不超过普通浙商智慧很多，他只是更有国际视野、更有想象力罢了。读书和不读书，差别就在这一步。

　　有关于淘宝成长的另外一个秘密，也在于阿里巴巴公司的大名当中。众所周知，“阿里巴巴”是《一千零一夜》里一位经典的阿拉伯商人形象，他战胜了四十大盗，从大盗那里取得了巨大的财富。四十大盗靠着的是暴力掠夺，才聚集了那些财富。阿里巴巴只需要打开那扇门，就能拥有他们的财富，并依靠女仆马尔娜智慧的帮助，战胜了大盗们（不熟悉这个典故的，可以找本《一千零一夜》，重温这个古老的阿拉伯故事）。

　　毫无疑问，马云的确就是当代的阿里巴巴。中国的商业有太多的环节，太重的税负，让商家，特别是消费者都苦不堪言。除了国税之外，还有地方税务，各种隐形的税负，网络上有各种帖子计算真实负担的。太多的税负，对应着太多的中间环节，太多的人从商品流通中获利。这对于市场而言，是不正当的。这些四十大盗吃肉不吐骨头，马云这个阿里巴巴用互联网撬开了他们的芝麻之门，而那些“该剁手的败家娘们”就是马云的机智女仆马尔娜。网络购物的便捷，让他们和马云共谋，建立起了一个基于淘宝网的消费生态链条：无数人、无数的商品、无数的交易、无数的需求，便得因此以无限的互联……

　　阿里巴巴的成功没有什么比这个本源性故事更直截了当的奥秘了。当驱动宇宙的动力都能简化在爱因斯坦那简洁有力的质能方程里，“让世界没有难做的生意”就并不能算一个空洞的口号。马云的网络共和国从那个难以获得的15万到今日的2000亿美元规模，这个美好的历程，一切都浓缩在方兴东现先生这部《阿里巴巴正传》里。阅读这一历程，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多地提醒着我们：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阿里巴巴正传》方兴东 刘伟 著 江苏文艺出版社2014年12月版）